据媒体报道，“3月13日，国家卫健委有关部门正组织征求专家关于开放单身女性冻卵的意见⋯⋯”，迅速引发关注和热议。

冷冻卵子，就是将卵子保存在零下196摄氏度液氮中，解冻后会像新鲜卵子一样活动，阻止卵子随人体衰老，待想生育时取出使用即可。2015年，41岁的明星徐静蕾承认自己远赴美国冷冻卵子引发热议。为此，国家相关部门表示：冷冻卵子技术是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范畴，根据中国法律，未婚单身女性不能在国内进行冻卵手术。只有已婚女性且持有结婚证、身份证才符合条件。

单身女性可不可以冻卵？

学术界和民间一直激烈争论

2018年12月，30岁的徐枣枣（化名）向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寻求冻卵服务被拒，她以“一般人格权纠纷”将医院告上法庭。2022 年7 月，一审判决驳回她所有诉讼请求，徐枣枣提出上诉，官司持续近六年，至今未有二审开庭审理的消息。

一审法院认为，原卫生部（现国家卫健委）发布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规范》规定：“禁止给不符合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法规和条例的夫妇和单身妇女实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

2001年2月，原卫生部（现国家卫健委）发布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第三条规定：“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应用应当在医疗机构中进行，以医疗为目的，并符合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伦理原则和有关法律规定。”同时也规定，“只有患恶性肿瘤的妇女在放疗和化疗前、患不孕症的妇女在无法及时体外受精前，可以将卵子取出并冷冻起来”。

一审宣判后，中国人民大学民商事法律科学研究中心举办了“单身女性冻卵第一案”线上研讨会。反对者认为，“冻卵的目的是通过辅助生殖技术实现生育。助生殖最重要的原则是保护后代。现有研究数据表明，相较于正常妊娠生育的孩子，通过试管婴儿手段生育的孩子可能更早出现老年化的疾病，这些疾病与体外培养胚胎是存在一定关系的？从安全性角度而言，辅助生殖技术一定要限制使用。”

支持者认为，“《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规范》仅仅是一个部门技术规范，虽然不是法律，但实践中医院又被迫遵守，不然会受到卫健委的处罚，后果会很严重。这个技术性文件制定于20多年前，而今天中国的社会经济环境、医学技术、人口政策等与当时相比，已经发生了显著的深刻变化。仍然刻舟求剑式地去引用二十多年前的部门规章及技术规范，显然不合时宜。”

20多年来，“冻卵”一直在学术界和民间激烈争论。

近期，经济学家任泽平发布的《中国辅助生殖研究报告2023》提示：超6 成被调查者希望通过冻卵保存生育能力，其中30-34岁意愿最高，高学历意愿更高。

报告认为：“生育问题”既关系民族复兴，也关系亿万家庭的幸福。随着生育推迟、社会压力增加，不孕不育率提升，部分人群面临“生不出、生不好”的问题，辅助生殖技术逐渐成为育儿新希望。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不少代表委员提交了相关建议和提案。

全国政协委员、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院长徐丛剑认为，“未婚女性在某些特定条件下，超过一定年龄没能生育，但有强烈生育愿望的，可以考虑先予生育力保存，待生育的其他条件满足后，再按程序完成辅助生殖技术。”

有人花费数十万元去美国冻卵

结果卵子丢失中介失联⋯⋯

国内不允许，但不少单身女性赴海外冻卵。浙江金道律师事务所的徐卉律师讲述了身边朋友的真实经历——

前几年，我认识一个高管女性，因为一直无法找到合适伴侣，萌生去美国冻卵的念头。

她通过国内一些所谓冻卵中介，飞至美国在一家私人诊所做了冻卵手术，大约花了15 万-20万元，每年还要缴纳一定数额的冷冻保存费用。后来因为疫情，这家生殖诊所倒闭，这位朋友也与她的卵子彻底失联，中介也不见踪影。去美国讨说法困难重重，但朋友没有放弃，仍奔跑在冻卵的路上。她也接触了国内一些私立医院冻卵，这些医院明确告诉她，我们是灰色地带⋯⋯

不过朋友说，这还好吧，国内总比国外安心。

这个朋友的经历，我在业务中也接触过很多，不是个案。冻卵以后如何生育、养育？又是很多冻卵女性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允许冻卵的地区并不意味完全放开。香港规定，生殖科技技术只提供给已婚人士，冻卵时允许单身，但解冻孕育胚胎时必须已婚。

美国相对更开放，美国大部分生殖诊所都可以冻卵，但大部分州仍规定：需要女性拥有相对固定的性伴侣，才能冻卵。

而且，去境外冻卵的大部分女性，是以国内中介抱团的模式出去，操作机构也多为私人诊所，费用昂贵，而且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

徐卉律师表示：近年来，把生育权还给女性的呼声越来越高。包括民法典中也明确生育权为女性所有，男性以女性堕胎侵害男性生育权的诉求，是不会被支持的。如何平衡这些有延缓生育需求女性生育权和可能面对的技术、法律、道德等层面的矛盾，是一个需要从大局上推进的过程。

浙江省生殖领域专家张松英：

对于有冻卵指征的单身女性

作为生殖医生，我是非常主张的

昨天，就女性冻卵的问题，我省知名生殖专家、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副院长兼生殖中心&妇产科学科带头人张松英教授也谈了自己的看法。

张松英教授介绍，卵子冷冻是女性生育力保存的一种方式。卵子冷冻技术指的是将女性卵母细胞取出后，在冷冻液保护下，放入-196℃的液氮下超低温冷冻保存。

工作人员正在将卵子放入液氮罐 医院供图

“对于有冻卵指征的单身女性，作为生殖医生，我是非常主张的。而对于年龄在35 周岁以内，短时间内没有对象，没有结婚的单身女性，我认为也可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因为女性卵巢储备功能从30岁开始走下坡路，而35 岁以后就会断崖式下降，卵巢中的卵母细胞不仅是数量的下降，更是质量的下降。而卵子质量下降会直接影响胚胎质量，最终影响受孕和妊娠结局。”

张松英教授强调，哪些患者适合冻卵、需要冻卵，不仅生殖医生要了解，其他学科的医生，比如肿瘤内外科、血液科、普外科、肛肠外科和放疗科等学科的医生也应该有充分的了解。对于年轻未生育的或者还有生育意愿的肿瘤患者，预估肿瘤治疗后效果较好的情况下，都应该有主张生育力保护保存的认知。

卵子超低温冷冻保存在-196度的液氮罐中 医院供图

门诊经常碰到单身女性想要冻卵

但不是你想冻就一定需要冻

张松英教授的门诊，经常会碰到单身女性前来 咨询要求冻卵。前段时间，28岁的琳琳找到张教授。琳琳没有男朋友，短期也没有结婚意愿，她想到了冻卵。张教授安排她做了检查，发现她的卵巢功 能非常好，双侧卵巢各有十来个小卵泡，同时，张教授了解到琳琳的工作压力不是很大，不建议她急于冻卵。“这个患者年轻，卵巢储备功能那么好，再等两三年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不放心，每半年至一年监测一次卵巢功能，一旦发现有下降趋势，再跟进都来得及。”

张教授说，冻卵不是你想冻就一定需要冻的， 医生首先会看患者的年龄和卵巢储备功能，再结合工作环境、工作压力等进行具体评估，要个体化综 合分析，同时与就医者做针对性的沟通交流。

在邵逸夫医院，目前开展的卵子冷冻技术主要 针对三类人群:

1. 经检查提示卵巢储备功能有下降 趋势或已经出现早发性卵巢功能不全的未婚女性;

2. 因疾病或治疗(如恶性肿瘤放化疗)可能导致卵巢功能受损或衰减，需要提前冷冻卵子的女性;

3. 不孕症 妇女在取卵当日由于男方因素不能提供精子或精子 数量不够，先行冻卵。而对于健康未婚女性，医院目 前尚未提供冻卵服务。

工作人员正在做卵子冷冻前的准备工作 医院供图

邵逸夫医院冻卵女性中

60%-70%是因为卵巢功能减退

另 30%左右是因为患恶性肿瘤

由于卵子体积较大，且含有大量水分，在冷冻过程中容易形成细胞内冰晶，进而损伤卵子，因此冷冻卵子对冷冻技术要求非常苛刻。即便卵子解冻后存活，但能否获得与新鲜卵子一样的胚胎发育结果和临床妊娠结局才是最主要的评价技术成熟与 否的指标。

邵逸夫医院拥有国内领先行列的卵子冷冻技 术。张松英教授表示，作为国内首批通过 QHA 国际质量标准认证的中心之一，目前邵逸夫医院生殖中心 35 周岁以内卵子冷冻保存的复苏成功率达到 95% 以上，更重要的是，冷冻卵子解冻后的受精率、优质 胚胎形成率、妊娠率等与新鲜卵子相当。

自 2015 年开展卵子冷冻技术至今，邵逸夫医院 生殖中心共“冻卵”230 多例，并以每年四五十例的速 度在增长。

2019 年，31 岁的胡女士走进张松英教授门诊。胡女士当时未婚，也没有对象，但她的卵巢功能已经 出现下降趋势，AMH(抗缪勒氏管激素,是评价卵巢 储备功能是否正常的一项重要指标)不到 1ng/ml，她 希望通过冻卵来保存生育力。

经过伦理讨论，胡女士符合冻卵指征，之后，张教 授团队给她调理卵巢功能，经过两个周期促排卵取卵 过程，成功为她获得 6 枚卵子并进行冷冻保存。两年 后，胡女士幸运地遇见对的他，结婚后准备生育，张松 英教授团队又为她进行卵子解冻，通过试管婴儿技术 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技术，胡女士成功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宝宝，重 3350 克。

冻卵有指征，这些流程请收好

张松英教授介绍，想要卵子冷冻，首先挂邵逸夫医院生殖中心门诊号，由专业医生评估，确定符合指征，才能冻卵，并且进行一些常规体检和染色体检查，体检结果无异常后，进入充分知情同意谈话签字和冻卵流 程。一般先要进行控制性促排卵，给患者使用促排卵 药物，为的是尽可能一次取得我们需要的成熟卵子，这 个过程和试管婴儿促排卵是一样的。当卵泡发育到合适大小，达到取卵标准后把卵子取出，实验室医生会进行冻卵前的卵子预处理，随后对取得的卵子进行冷冻保存。

卵子冷冻一次费用约 1.5 万元-2 万元，包括促排卵、卵子预处理、卵子冷冻及保存方面。由于需要在液氮环境下保存，因此还要缴纳 1800 元/年的保存费。

张松英教授最后提到，对于生育力的保存，除了冷 冻卵子，还有冻胚胎、冻精和冻卵巢组织等方式，分别 有不同的适应人群。

你赞成“开放单身女性

特定条件下冻卵”吗？

就“开放单身女性特定条件下冻卵”话题，昨天记者采访了12 位女性，年龄最大55 岁，最小23岁。

张女士，26岁，已婚未育。她说通过刷短视频简单了解了冻卵，但她本人并没有实施的想法。“取卵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内心对此还存在着害怕心理，目前我的职业和生活都允许自己在合适的年纪完成生育计划，所以觉得不必提前准备。”

不过她表示支持“单身女性在特定条件下冻卵”，理由是生育对女性事业存在或多或少的影响，单身女性保存优质卵子，在合适的阶段选择生育，防止随着年纪的增长卵子质量变差，影响后续生育计划，对单身女性来说是一种保护。

朱女士，55岁，目前单身，年轻时有一段短暂婚姻，没有孩子。她说对冻卵只是大概了解，支持“单身女性在特定条件下冻卵”。

朱女士认为，一个人在人生不同阶段可能想法不同，年轻时觉得要专注于事业可以不生孩子，但是年纪渐长也许会渴望身边有孩子的陪伴，“冻卵就相当于是给自己买了一颗‘后悔药’”。

张女士，34岁，已婚，有三个孩子。她表示自己不太可能选择冻卵，因为如果女性年纪大子宫条件不好不一定能着床成功，冻卵意义并不大。对于“单身女性在特定条件下冻卵”，她说“这只是给大龄剩女安心的一个机会”，但更重要的是，“我国的代孕不合法，需要更多考虑这方面的伦理问题。”

通过这个小调查记者发现，12名受访女性中，明确表示“自己会选择冻卵保存生育能力的”有2位，支持“单身女性在特定条件下冻卵”政策的有9位，3位觉得“意义不大”“可以，但没必要”。

9位支持者中，“选择”成了重要关键词，给予正在育龄的女性暂时“不生育”的选择，给予超过黄金育龄的女性“生育”的选择，这是她们认为推行这一政策的意义所在。

3位持“意义不大”观点的女性，1人认为，我国代孕不合法，让女性有“冻卵之后，如果选择着床时自己年纪大子宫条件不好依然很难成功”的疑虑。另一人认为，低结婚率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生育欲望的低下，如果存在着这个前提，即使开放“单身女性在特定条件下冻卵”，也没有很大的现实意义，对促进生育率的增长不起到显著作用。剩余1 位表示，对这一政策存在疑虑，因为单身女性冻卵如果合法，可能会导致卵子交易，无辜女性因此受害，也会进一步推动非法代孕产业的发展，其上下游产业链是不可控的。“如果要开放单身女性冻卵，需要完善法律法规以确保实施过程中的合理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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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金晶程潇龙

通讯员 李文芳 王心怡

编辑潘雷副主编俞茜茜金晶

监制 徐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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